“天命玄鸟，降而生商。”从《诗经·商颂》开始，商朝创立者的族源就是一个神秘而有趣的话题。
商族创立了商朝，创造了气势恢宏的商文化。二十世纪商代甲骨文、青铜器的发现，是最为重大的考古成果，对中国现代考古学，甚至现代科学的建立，都产生深远的影响。
考古界发现了偃师商城、郑州商城、安阳殷墟等商代都邑遗址，但对商族创立商朝前的遗址，却发现很少，他们的起源成为一大争议话题。商族从哪来?他们如何走向历史舞台?在考古界，先商文化长期成为热点问题，而所谓先商文化，专指夏代商人族群创造的考古学文化。
按照传统的说法，商人先祖活动地域在豫东和鲁西南，自王国维对商人先公八迁之地考证以后，此说几成不易之论，曾为学界普遍接受。但近几十年来，由邹衡先生首倡的商族源自豫北、冀南太行山东麓之说，渐渐引起了人们的注意。
2005年，南水北调文物保护工作启动，首批发掘点之一的鹤壁刘庄意外发现大片先商墓地。消息一出，当即在学术界引起轰动，“商周考古第一人”邹衡，考古界大家李伯谦、张忠培等，纷纷被吸引到淇河边的刘庄发掘现场，鉴定出土文物，判断墓葬年代。
在刘庄遗址发掘之前，先商文化墓葬一处也不曾发现。那么，刘庄发现的真是殷商先民的文化遗存吗?一时间，全国考古界的目光聚焦刘庄。
考古队“越干越有劲”
刘庄遗址位于鹤壁淇滨区大赉店镇刘庄村南，淇河自西向东从遗址西部、南部环绕而行。
这一带早就受到考古界重视，刘庄遗址西北与著名的辛村墓地相邻，东南1.5公里为大赉店遗址。1932年，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郭宝均等人曾发掘辛村墓地，并在调查中发现了大赉店遗址，“开探坑三十九个”，后确定为仰韶文化遗址，如今已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
刘庄遗址由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主持发掘，领队赵新平邀请郑州大学、山东大学考古系师生参与，组建了一支40多人的考古队。
“当时这儿公布为新石器晚期遗址，豫北地域新石器主要有后冈和大司空两个类型，没有发现过两者的层位关系，究竟谁早谁晚一直有争议。”郑州大学教授靳松安告诉我们，“最初发掘的目的，是想解决后冈和大司空的层位关系。后来意外发现了先商墓地。”
第一座墓是郑州大学本科生王振宇发现的，开始认为是长条形灰坑，出土的陶片纹饰非常细。
当时靳松安等人都在郑州开会，接到工地电话，描述发现的陶器：罐口有花边，腹部饰绳纹。他们当即认为很重要，这些是先商陶器的重要特征，以前在遗址有出土，还从来没有在墓中发现过。
第二天，他们赶回工地，仔细辨认，大家有不同意见，争议不定。那种长方形遗迹很多，一个发掘面上，有30多个。这些都是墓葬吗?是龙山时期的还是先商的?
不久又发现一座墓葬，出土有人骨，保存很差。这座墓还是王振宇发现的，为验证是否是先商，山东大学教授王青亲自发掘，清理出人骨、陶豆、陶鬲等，陶鬲器形为卷沿竖颈鼓腹，这是先商特有的。大家的意见遂趋向一致：应该是先商墓。
这么多先商墓，成排成排的，大家都很兴奋，这是前所未有的发现。多数墓葬不见葬具，偶见木质单棺，有的墓底残存长方形的纯净黑土痕迹，与墓葬填土明显不同，有可能是垫尸木板或其他铺垫物。
随即又发现有的墓两端带石头，这是石棺墓?工地以前就碰到过这种情况，但不知道是墓，于是大家重新寻找，两端有石块、距离差不多的，仔细辨认，都是墓，共有近20座。推测是石棺墓的简化形式，这个发现更让人意外，中原地区可是很少见石棺墓的!
编号145号墓的发现，确认了石棺墓的存在。这座墓长2.61米、宽0.65米，石棺由13块自然片石组成，上部平盖三块片石象征棺盖，墓底未见石块。墓主俯身直肢，骨骼粗壮，应为男性。
墓葬数量如此之多、分布如此密集，考古队决定把探方之间的隔梁全部打掉，60个探方连成一片，密密麻麻全是墓葬。
“工地很艰苦，但大家都知道很重要，越干越有劲。”靳松安教授说，“我们都是大裤头，短袖，戴草帽，两脚泥，晒得黑黝黝的，跟农民没区别，去鹤壁的酒店吃个饭，别人都盯着看，把我们当群怪人。”
邹衡先生“一言九鼎”
刘庄的发现，让人兴奋，但到底是不是先商遗存，大家还不能完全确定，当时邹衡先生还在世，就想请他来看看。
邹衡被尊为“夏商考古第一人”，首倡先商文化北来说。他一生不当官、不爱钱，以考古工作为乐，辨认陶片功力一流。考古大家张忠培回忆说：“我目睹邹衡夜以继日地拼对陶片，复原陶器，每当将一些陶片拼对能复原一件陶器时，他便手舞足蹈，显露出来的是人生童稚时代才能出现的那种乐趣。”以苦为乐，高度投入，勤奋钻研，一流学识，所有这些，让邹衡成为考古界人人敬重的权威。
那天早上邹衡从北京出发，下午到鹤壁，直接去了工地，因为没看到出土器物，他没有表态。第二天去库房看文物，看了两个多小时后，他开口说：“不错，先商的。”就五个字，让人知道什么叫“一言九鼎”。
随后，李伯谦、张忠培等很多考古大家前来工地，不少文博单位也前来参观，“给我们帮助很大，工地成了先商文化现场研讨会”。随后，刘庄遗址毫无悬念地入选2005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。
自2005年7月到2008年1月，刘庄遗址先后进行4次发掘，共发现先商墓338个，从先商最早期到最晚期各个阶段都有，上下跨度300余年。墓穴之间距离很小，最小的仅有30到40厘米，相互排列有序，仅12座有打破叠压现象。“春秋之前很少有坟丘，古代是墓而不坟。”靳松安教授说，“在这种情况下，300年不互相叠压，说明什么?说明墓地管理一直十分严格，社会结构相当严密。”
刘庄出土的陶器，显示出文化融合的丰富信息。靳松安认为，鼓腹鬲是从北边燕山传过来，乳袋足鬲从晋中、晋北传过来，花边罐受到二里头文化的影响，陶豆则有岳石文化的痕迹，圈足盘从前没有发现过，应是从先商的前身文化继承下来的。
“从目前的考古材料看，商人起源东方说不太现实，东方考古序列完整，是东夷族遗存，跟商文化没啥关系。商族起源于豫北、冀南是可信的，后冈文化二期应该是其源头。”靳松安说。
李伯谦先后对刘庄遗址给予高度评价，认为有助于认识灭夏之前商的文化面貌、社会结构等。比如石棺墓就是很重要的商人葬俗发现，与同时期的夏族习俗不一样。先商墓葬区分为南、东、西三个区域，每一块应该都是一个大的家族体系，表明灭夏之前的商族是一种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社会结构。
“从现在情况看，这一区域肯定不光有墓地。建议在遗址周围认真调查，以期发现聚落居址。”李伯谦先生说。
